2008年9月29日 星期一

火燒山

火燒山
怎麼辦?好像在作夢。老婆匍匐著半身埋在瓦礫間不動。她一定沒看過紅色的太陽。唉!怎麼辦?怎麼辦?好像在作夢。

◎劉沁娟…

 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太陽,圓渾渾,紅透透,在河上,像剪紙一樣貼著。
火勢早已失控。幾天前他就有此預感,當電視新聞轉播後山林的火苗被撲滅,他就趕緊打電話給正離家出走的老婆。
「要不要先回家一趟?」
 他們的屋子雖小,好歹是他安身立命的窩,可惜老婆不這麼想,還罵他笨:「火都撲滅了,還想騙我回家?那個破房子,一屋子垃圾,燒掉了最好!」
 老婆常常講氣話,拿回家的工資少了,她就丟白眼。結婚頭兩年,日子還很好過,那時的她,天天笑瞇瞇,可惜好景不常,旺季一去不回。日子難過的時候,她就離家出走,回娘家吃香喝辣。賣豬肉的,大概生意不會差,因為很少有人不吃肉。雖然如此,他還是覺得老婆這樣做很丟他的臉。
 火苗雖說被撲滅,他心裡還是很不安。果不其然,幾天後,火勢又起。這一次,焚風助長,熊熊野火一發不可收拾,不消多時,就把滿山遍野燒透。
 火燒山,他就心知不妙。房子在山腳下,他拿著水管不斷朝屋頂上沖水,還是有火星順著焚風吹過來,落在乾草上。這樣拿水管向四周無目標掃射的時候,他就想,還不如去屋子裡搬些重要的東西出來。
 他跑去屋裡,忽然不知道重要的東西是什麼,他從來沒有什麼重要的東西。這時,他聽見外面好大一聲異響,好像房子的哪裡,終於著了火,整個屋子震動著。
 他慌亂的拿了證件,抽屜裡有用沒用的幾張紙,又想搬電視機,卻先跑去衣櫥,把能穿的儘往身上穿。這時他想到,最重要的東西是自己,就搬了電視,跑出屋外。
 他一直跑到河邊,邊跑邊回頭,汗漬和煙塵滲進眼裡,在眼淚模糊中,看見房子終於被火舌吞噬。
 坐在河邊,電視機像一個矮矮的板凳,被他壓在屁股下坐著,他忘了身上還穿著五花八門一層層衣服,忘了汗累和飢渴,卻看見河上紅紅的太陽,又圓又大,第一次肉眼直視,而沒有被灼傷。
 原來太陽真的是紅色的,透過火燒山的煙塵霧障,看起來,像血一樣紅。
 房子在一片炭灰中氣息奄奄的時候,老婆才騎著機車,一路從看得見的那一頭嚎叫過來。
 後來才聽清楚她在說:「夭壽啊!:床底的鞋盒……攢下的錢……」
 她在斷牆下翻著灰燼哭泣:「攏了了去,了了去……」
 他想過去安慰她,人卻不能動。還是讓她在那裡一個人哭好了,了了去也是她活該。
 怎麼辦?好像在作夢。老婆匍匐著半身埋在瓦礫間不動。她一定沒看過紅色的太陽。唉!怎麼辦?
 太陽就要落下河了。不如就坐著再休息一下,他想,再讓他休息一下,再來想怎麼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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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篇「火燒山」刊登在97年9月26日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,作者是劉沁娟;其實壓根不知道她是誰,也從未拜讀過她的文章,會轉載也無非是衝著那股「無力感」。

當他透過火光看著太陽,發覺了原來太陽「真的」是紅色的這回事,就跟影集諾曼地大空降當中德軍在亞耳丁森林瘋狂轟炸E連的時候,李普(Lipton)卻覺得宛如七月四號國慶日放煙火一樣令人感到諷刺,而正是這種令人迷惘的反差突顯了那股無力感,在那當下,只能無奈地寄託紅色的太陽,好好地、安心地躲著 ~~~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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